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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小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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伴著法銹的插科打諢,又過去十多天,玄吟霧總算脫完了毛,由於要禦冬日之寒,長得厚實細密。此間天氣又微冷幹燥,新毛不太服帖,蓬成了個球。

法銹這幾天算是過足了手癮,她做飼祖這麽多年,撩撥也成了一個習慣,放著這麽一個大絨球在面前,總要薅上幾次。狐貍先開始拿爪子拍她,後來也不理了,權當她的手是梳齒撓兒,反正毛也要脫,與其抖掉,不如讓她順掉。

狐貍終於化形後,依舊是那身深色法衣,卻叫法銹瞧出了端倪,撚著他袖口料子道:“與原來不太一樣,聽說妖修的法衣,大多是皮毛化的?”

玄吟霧垂眸看她:“是。”

法銹松了手,又問:“化形期妖修,不比偽化形,是能隨意變更本體特征的吧?”怕狐貍沒聽懂,又加了句,“就是說,可以把毛變沒,然後穿買來的法衣?”

玄吟霧猶豫了一下:“理論上是可以……”話未說完,又擺出一張訓斥的臉色,“但也只限於口頭說說。就像你們人修總是避免殫精竭慮,擔心弄得腦門那塊毛掉光,我們妖修也一樣,老是這麽折騰毛,怕禿。”

法銹故作嚴肅跟他對視半晌,然後笑得從塌上滾了下去。

玄吟霧惱羞成怒,也不拉她:“笑個什麽!”

法銹靠在塌邊,還在笑。她平日笑得多,大多也是故意為之,神情音調時段都有把握,如這樣沒控制住的笑,反而不會發出聲音,只是拿手握拳抵了額頭。

玄吟霧原地氣了半晌,見她還沒消停,一怒之下轉身就走,剛走出數步,就聽見法銹在身後叫到:“師父——”

玄吟霧矜持的沒有回頭,卻停了步子聽她說道:“師父,有一事請教。”

法銹鮮有肯求教之時,她眼觀六路耳聽八方,又對道法的了悟深不可測,往常都是別人求到她頭上,她的身段是一次都沒低過。這次竟然肯開這個口,玄吟霧倒有點詫異,轉頭看她笑意不減,說:“那我薅毛時,豈不是在扒師父您的衣服?”

玄吟霧:“……”

他心中有了不好的預感,這樣被她舉一反三必定沒好事……

然後就聽見法銹提問:“您既然可以當著徒兒的面脫毛,為何不能當著徒兒的面脫衣服呢?講來,這本是同一件事。脫毛也沒什麽大不了的,若我一時興起,剃了個禿瓢兒,難道會被世人不恥麽?不見得,沒準兒還得尊我一聲大師呢。”

玄吟霧:“……”

這怎麽能是同一件事呢?這、這個……雖然看著像一回事,可畢竟不對……

他想了片刻,把自己給繞進去了,某一刻還茫然覺得她說得沒錯。但總算還牢記著法銹是個人,心眼多,擅詭辯,定是在挖了坑給他跳,又很快把自己摘出來了。不再去想,只斥道:“你那條舌頭,不用正途上,反倒糾結這種細枝末節!”

法銹上下打量他:“正途——是說與封煞榜交涉麽?那我現在,怎麽就不是正途了?”

玄吟霧只恨當時自己怎麽沒直接走出洞府去,還聽她歪理互相勾結成了九連環,竟是無從下手,頓了頓,直接堵道:“你再頂嘴,就不帶你去小聚了。”

法銹時刻把握著度量,聽玄吟霧這麽說,知道是逗不下去了,改進為退:“好,徒兒錯了,還是師父大義,肯信我不是去捅蜂窩的。”

玄吟霧有心懟她:“只信一半。”

法銹只含笑說了一句:“一半夠多了,信任可貴,不能多給的。”

她將這句話隨口一說,算是結了這番對話,笑勁過去後,她也重新回到榻上,將話本子往臉上一蓋,午睡去了。

… …

冬至這天,梅吐山澗如期舉辦小聚。

自從飼祖出道,封煞榜小聚把關愈加嚴格,地點變幻不定,少有新面孔;更遑論一個全妖修的切磋交流,排外是自然,其他修士就算得了帖子也不得單獨入內。

梅吐山澗裏三三兩兩走著妖修,袍襟嚴整,交談也和氣,大多是吞丹期,真正到了化形期的寥寥無幾。主位上是一個身披白褐交染衣袍的修士,溫文爾雅,剛說了半句,忽然止住了話頭,略微擡頭看向半空,笑道:“倥相來了。”

話音剛落,空中似有水紋蕩開,一只紙鷹被拍擊在波痕上,水壁消融,露出一截衣角。黑發玄袍的玄吟霧懸於空中,顏如舜華,風姿天成,沖下方頷首,一步一步踏下來。

相熟的修士前去相迎,主位上的妖修也站了起來,玄吟霧與他寒暄:“拆月。”又看向不遠處大步走來的另一位妖修,“共邱。”

法銹是牽衣角進來的,笑而不語,眼角掃過那兩個走來的妖修,主位上的那個,當年封煞榜上排二十二位,如今應是在兩百開外,拆月角;至於另一個,沒背過,看來從始至終就沒入過前一百。

拆月走上前來,意外見到故友身後一個極其面生的身影,不由一頓,輕聲問道:“這位小友是?”

玄吟霧低聲說:“我的徒兒,法銹。”

拆月真人眼神帶上了幾分審視,法銹退後一步作禮,無論是神態還是禮數都把握得當,尤其是幾處與正道的微末差別,不在封煞榜中浸淫十幾年,學不出裏子。她並不開口,任憑端詳。

玄吟霧看了她一眼——她這點好,會裝,能扛事兒,關鍵時刻不掉鏈子。

看得出來拆月真人眼中有疑惑,卻不好當著面問“怎麽是個人修”此類的話,只略微點頭,玄吟霧回頭看了法銹一眼,向旁邊示意:“那邊都是各位真人的弟子,你去吧。”

法銹應了聲是,又向拆月真人與共邱真人一禮,走向了山澗的右側。

等法銹走開,拆月的聲音才輕微響起,夾著十成十的不理解:“你怎麽就收了個人……”

封煞榜上的妖修基本都獨自伶仃,就算這裏全是後來修回正道的,也不會貿然收徒,怕誤了弟子的前程,最後讓下一輩陷入裏外不是妖的境地——因此還能在這兒的,都是師徒恩重情深,難以割斷的,磕了頭,敬了茶,就親手劈了回頭路。

玄吟霧看著法銹走向弟子那一圈的桌案,撩衣坐下,坐的是最邊上的位置,但沒一會那群小妖修明顯偏了過去,還管什麽排不排外,搭對了腔就說個不歇。這也是意料之中,她不會有表露惡意的時候,而善意又太真,隨口道來都是舌燦蓮花,混淆了眼,搓揉了心,毛都沒長開的小妖修哪裏是她的對手。

他收回了目光,道:“連茶都沒端過一杯,不算入室。”

拆月看了看那邊,又回過頭看他:“算了,你與共邱跟我來,我這裏……哎,你怎麽老是往你那徒兒方向瞧?”

玄吟霧說:“不放心。”

是真不放心,她就沒這麽乖過!

過來的一路上,他還擔心她言行無狀,攪得一場小聚風生水起,讓她有點禮貌。結果她一旦正經起來,那叫一個正色莊容,就算坐在那兒飲酒不說話,也叫人更加心驚膽戰,生怕她什麽時候一時興起暗中控局,冷不丁放個大招。

拆月只道他是擔心徒弟是個人修,容易被欺負,也是好笑:“有這麽多真人盯著呢,弟子間哪會有切磋,都是憋悶了,坐一起聊聊。”又招手,“我這裏釀了些青梅口味的補酒,你們嘗嘗。雖說酒不成酒,漿不成漿的,添的藥材卻貴重,味道也還好……”

他所講的,是用梅吐山澗的地產釀出的一種玩意兒,自己手藝不行,偏要自詡為補酒。眾妖修體諒這東西雖然一點用都沒有,但能入口,尤其口感偏甜,很能招弟子們的喜愛,也就順著他的話,稱作梅吐補酒。

吞丹期的妖修還會約了地方小戰,化形期就不能輕易動手了,各個都端著一副老氣橫秋的年輕面容,邊喝補酒邊說近來幾十年的見聞。拆月是個閑不下來的,又好風雅,能向四面八方送去小聚帖子,也是有了萬全準備,指了指西面:“大約是地脈變動,八年前我倒是探出了個溫泉眼,鑿了十四個池子,左右各七處,還做了屏……”

這時一個小少年蹬蹬跑過來了,頭上彎著兩只硬角,是個偽化形,還沒近身就喚道:“師父,我們那裏沒有酒了,一滴都沒有了。”出口才察覺打斷了拆月的話,卻也不懼,到他旁邊又推又揉,“我向師姐保證過了的,能拿滿滿一壇酒回去,師父就給了我吧!”

拆月被他推得沒辦法:“你不只有師妹麽?又是哪兒家的師姐?”

“是新來的。”少年急了又推,“別不給呀,我們剛剛還在誇各自的師父呢,都說了的,連共邱真人家的那個小師弟,形都化不成,還據理力爭說了好多。我說得更多。”

玄吟霧沒想到他們是在說這個事,詫異法銹竟然連這種小孩子氣的爭論都能混得開,不由問道:“法銹也說了?”

少年歪著頭疑惑看了他,又反應過來他指的是誰,連忙點頭:“是的,不過師姐謙虛,總是推辭,說哪裏哪裏,比不得各位師尊。她家的那個也就下得廚房,上得廳堂——長臉!”

玄吟霧:“……”

真是把人氣得臉長,自己居然還問了……能指望她說出什麽好話!

孽徒一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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